金海娜，中国文化译研网影视专委会专家，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影视翻译、翻译史、电影史等。主持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影视文化论稿》(英文版)、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中国电影译出史研究》等多项国家级科研项目，先后在《中国翻译》《现代传播》《当代电影》《电视研究》等刊物发表影视翻译相关学术论文数十篇，出版专著《中国无声电影翻译研究》，并主持翻译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天龙八部》《封神英雄榜》《解密》等多部影视作品。

　　影视产业在全球范围内飞速发展，世界各地的影视公司每年生产出海量的影视作品。然而，影视作品的跨境传播往往受到国家政策、版权、渠道和语言障碍等因素的影响。一个国家的影视作品，特别是非英语国家的影视作品，只有很少一部分可以被世界上其它国家的观众所观看。互联网的诞生与发展为影视作品的跨境传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也改变了影视作品跨境传播的景象。在互联网时代，影视作品的爱好者的角色从传统媒体中被动的观众，变成了能动的参与者，主动进行字幕翻译，成为文化的传播者。

　　进行影视作品翻译的爱好者在我国被称为字幕组，英文称为Fansubbing。粉丝的翻译对于影视的跨境传播具有巨大的推动力量。例如，近十几年来，英美影视作品在中国的传播除了官方渠道所进口的大片和少量电视剧之外，很大一部分是通过字幕组的翻译，进行网络分享在中国传播。人人影视、伊甸园、风软等字幕组为网民热捧。由于字幕组的翻译往往没有取得版权方的授权，一直因侵犯著作权、翻译权等问题而饱受诟病，游走于法律的边缘，生存空间狭窄。如何合法引导粉丝的翻译力量推动影视作品的跨境传播，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国内外学界对于粉丝翻译(Fansubbing)现象已经有过不少探索。国外的研究者对粉丝翻译进行过不少探讨，如粉丝在翻译日本动漫作品时采用的大胆的非传统的形式与异化的翻译策略、暴力翻译的行为、合法性问题等。我国研究者也对字幕组的翻译现象已经进行了不少有益的探讨，包括翻译流程、版权、伦理，认同机制，翻译方法与策略 等方面进行了探讨，但主要集中于我国字幕组翻译外国影视作品上。国内外学者对于如何合法合理地引导粉丝的力量，翻译中国影视作品，推动中国影视作品的跨境传播尚未进行过深入探讨。

　　近年来，总部位于旧金山的网站Viki，借助全球粉丝的翻译力量，已经成为国际上知名的视频播放网站，为互联网时代下合法利用粉丝的力量推动影视跨境传播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一、Viki网站简介

　　Viki(www.viki.com) 是一家全球影视网站，用户可以通过Viki观看他们喜爱的电视剧、电影、音乐视频等影视作品，其最大的特色便是网站上所有视频的字幕翻译都由其社区的粉丝完成。

　　Viki的名称来自Video和Wikipedia，意思是视频版的维基百科。Viki最初是斯坦福大学与哈佛大学的研究生的一个课程项目，目的是利用科技的便利，翻译有趣的视频，练习语言，打破语言屏障，分享文化和多样性，发挥文化丝绸之路作用。网站由Razmig Hovaghimian, Changseong Ho 和 Jiwon Moon三人创立于旧金山2007年，于2010年对公众开放。

　　Viki网站主要播放取得授权的影视节目，尤其是来自韩国和中国的影视节目，到目前为止，Viki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活跃在世界范围内的视频网站，拥有数量庞大的粉丝字幕翻译社区，已经有超过17万志愿者翻译了15亿单词的视频字幕。粉丝已经将Viki上的影视作品翻译到200多种语言，包括近50种濒危语言如美洲原住民使用的切罗基语和爱斯基摩人使用的格陵兰语，甚至还包括一些虚构的语言如克林贡语。 世界各地的观众都可以进行观看、点评视频，也可以随时加入社区参与字幕的翻译与制作之中。值得一提的是，Viki往往借助英文字幕作为介质来翻译其他的语言，影视作品往往从原语翻译成英语，然后再由英语翻译到其他的语种。这样可以避免很多有热情的粉丝看不懂原语无法进行直接翻译的困境，不过另一方面，也会产生因转译而影响原剧忠实度的问题。

　　Viki网站的口号是“by fans for the fans”，其网站首页就列出志愿者排行榜，认可粉丝译者的贡献。粉丝进行字幕翻译的动力来自对某部或者某些影视作品的喜爱，或者是学习新的语言。据Viki网站统计，其粉丝来自全球各地，职业也是多种多样，其中从事最多的职业是教师、护士、语言工作者和学生。粉丝有两个主要的年龄段15-25与45岁及以上，其中76%为女性，24%为男性。其中，80%的观众观看非母语的作品，75%的观众掌握两种或者以上的语言。

　　二、中国影视作品在Viki上的翻译与传播

　　Viki网站以亚洲影视作品为主打，有着大量的韩剧、大陆剧、日剧等影视作品，同时也可以观看黎巴嫩、爱沙尼亚、波多黎各等世界其他国家的影视作品。由于地域版权的限制，每个国家的观众所能观看的影视作品不同。截止2017年7月24日，美国的网友可以通过该网站上可以观看604部来自中国大陆的电视剧和149部电影，电视剧包括热播剧《我的前半生》《思美人》《那片星空，那片海》《漂洋过海来看你》等2017年的新剧，由于遍布全球的粉丝集体翻译力量，翻译的语种与速度都十分惊人。截止2017年7月24日，《他来了，请闭眼》是该网站上评分最高和最受欢迎的中国电视剧，由4283名网友点评，已经被翻译到30种语言;《琅琊榜》是该网站第二受欢迎的中国电视剧，已经被翻译成20种语言。电视剧的播放和翻译速度也是惊人的。例如，电视剧《我的前半生》2017年7月4日开始登陆北京卫视和东方卫视，同时在Viki上播放，2017年7月6日该剧第一集的英文字幕翻译完成了99%，第二、第三集的字幕翻译分别完成了100%，99%。 根据Viki统计，观看中国影视作品最多的地区分别为北美地区40.1%，东南亚和欧洲分别占比18.2%和17.6%。 这与行业内认为中国影视作品在北美市场不佳的印象恰恰相反。由此可见，只要拥有流畅的播放渠道和影片翻译，中国影视作品就有潜力被更多地区的观众观看。

　　三、译文的形式与质量

　　本文以电视剧《琅琊榜》的英文字幕翻译为例，考察Viki网站的字幕翻译形式与质量。《琅琊榜》共有54集，于2015年9月19日登陆北京卫视、东方卫视首播，获得第30届飞天奖优秀电视剧奖。截止2017年7月24日，在Viki上的《琅琊榜》页面上可以看到，该剧获得835个评分，评分高达9.7，有14163个粉丝，被粉丝翻译到20种语言。其英文译名为 Nirvana in Fire。该剧有两个频道经理，23名监制，分别协调不同语种的翻译活动，共有18名粉丝为其分段，有42名粉丝进行了全部54集的英文翻译。除了英语之外，该剧还被粉丝翻译成西班牙语、法语、罗马尼亚语、匈牙利语、葡萄牙语、希伯来语等19种语言。从粉丝译者的地域和身份来看，译者遍布世界各地，既有母语为汉语的译者，也有母语为其他语言的译者。不懂汉语的粉丝往往通过英文字幕，将电视剧翻译到自己母语或熟悉的语言。

　　1. 字幕的形式

　　形式上的突破与不合常规往往是国内外研究者所强调的粉丝翻译不同于职业翻译的重要的一点。Perez-Gonzalez曾经总结过粉丝翻译的特点，在排版上，粉丝翻译会采用各种各样的字体，用颜色的变化暗示说话的人的不同，字幕也不完全按照同步性的原则，往往在画面变化时还出现在屏幕上。字幕的长短、字数与行数也与行业普遍规定的不一致。在位置上，字幕也未必出现在传统字幕出现的屏幕下端。

　　相比之下，Viki视频上的字幕在形式上符合传统的字幕格式，统一的白色字体，位于屏幕下方，无中文字幕，两行英文字幕，个别画面上出现了三行英文字幕。从字幕的长度来说，较少出现过长的字幕。从时间上来看，该剧的英文字幕时间码对应上也比较准确，很少出现画面切换，字幕还挂在屏幕上的现象。这与Viki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商业平台有着很大的关系。

　　2. 翻译方法

　　(1)加注。加注是粉丝翻译与职业翻译在翻译影视作品上的主要不同的方法之一。钱绍昌曾将影视语言的特点概括为聆听性、综合性、瞬时性、通俗性和无注性。 无注性曾是很多影视公司对职业译者翻译字幕的硬性要求，然而粉丝的翻译已经突破了职业翻译中对字幕翻译无注性的要求。在《琅琊榜》的翻译中，我们可以看到粉丝译者在多处使用注来解释译文、补充背景知识等。而在粉丝的评论中，不少人对加注持赞许的态度，认为必要的注释对帮助理解剧情很有帮助。如在第一集中，皇后刚出场时，片中就出现“Empress Yan-Adoptive Mother of Prince Yu”，这样就很清晰地交代了皇后与誉王之间的养母与养子关系，便于观众理解。

　　(2)异化策略。国外的研究者指出，粉丝在翻译时，往往使用异化的翻译方法。这一点在《琅琊榜》的翻译中，也得到了体现，剧中的人名、地名多采用音译、直译的方法如赤焰军被译为 Chi Yan Army，琅琊阁被译成 Langya Hall。

　　(3)归化策略。除了异化为主的翻译方法之外，参与此剧英文字幕翻译的全球译者也采用了多样的翻译方法。如《琅琊榜》的英文译名是 Nirvana in Fire，这个译文也是沿用了出品方进行海外宣传时的翻译，是根据整个剧情重新拟定，并非简单的字面翻译。麒麟才子被翻译成为 The Divine Talent，可以使观众很容易理解。

　　综合来看，全球的粉丝在翻译《琅琊榜》时，与普通的字幕组不同，在字幕的形式上还是采用业界普遍使用的形式，没有过多在字体、颜色上玩花样，这可能与 Viki 作为商业运作的平台有关。Viki 的粉丝译者在使用以直译、异化为主的翻译方法与风格时，综合使用加注、归化等方法翻译字幕，使自己喜爱的影视作品能够为更多的观众所欣赏。

　　四、与我国字幕组的异同之处

　　1. 相同之处

　　首先，译者由影视的爱好者自发组成，提供无偿或近乎无偿的翻译服务。粉丝主动参与影视作品的字幕翻译，从被动的观众变成译者和信息传播者。我国的字幕组成员进行翻译时往往是无偿的。而Viki对于粉丝的翻译，也没有通过物质的方式进行奖励，主要是通过注册成为志愿者，获得认证后，可以不受版权地区限制观看全球影视节目，获得免费 Viki Pass 和官方证书。

　　其次，字幕翻译工种与流程相似。我国的字幕组的工种一般包括翻译、校对、时间轴、统筹、发布、美工等。在字幕组获得片源之后，将原版字幕分配给若干译员或是在论坛的“翻译任务区”认领。校对一方面要修改翻译的错误，另一方面还要润色文字，统一翻译风格。时间轴一般由专门组员负责，以及其他字幕制作软件的操作，并对翻译新手给予建议和指导帮助。有的字幕组中还设有统筹一职，负责翻译的整个流程管理。

　　2. 不同之处

　　(1)合法性。Viki的粉丝翻译与我国的字幕组在合法性方面有着很大不同。Viki网站发布的影视作品都是获得版权的，合法的视频，是由Viki公司从各国的影视作品版权所有方购买而得。而字幕组翻译的视频，往往没有获得版权方许可，是字幕组最受诟病的一个地方。Viki主要通过商业运作与世界各地的电视台、制作人和经销商合作，购买播出的视频的版权，其中包括在哪些国家可以上映、何时上映和在哪些平台上可以上映，是否允许粉丝为内容上字幕和进行字幕翻译，等等。

　　Viki网站除了获得影视作品的播放与翻译许可之外，还通过技术手段使用户只能在线观看视频与字幕，无法下载视频或者字幕，很好地保护的影视作品的版权和著作权，并且可以为粉丝的翻译提供一个合法的、可持续的平台。

　　(2)反馈机制。我国字幕组在字幕翻译质量反馈机制上建立不足，往往翻译完一部影视作品之后，很少对字幕的质量反馈进行收集，并对字幕进行后续修改。Viki网站上对字幕翻译建立了有效地反馈机制。观众可以通过评论、弹幕等方式在观看影片时或者在社区中对翻译质量进行点评，网站还会邀请观众为字幕打分和提供更好地翻译，从而修改更新字幕，能动有效的反馈机制，不断提高影片的翻译质量。

　　五、启示

　　在中国文化大力走出去的今天，国家高度重视影视作品的对外译制工作。从2012年起，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先后实施了中非影视合作工程、中国当代影视作品翻译工程、丝绸之路影视桥工程等一系列影视合作交流项目，重点鼓励和支持优秀国产节目的多语种译制和海外推广。除了政府赞助的影视作品外译之外，我国影视公司也不断翻译中国影视作品，将其推向海外。而粉丝的巨大的力量几乎是被忽略的。如何利用粉丝的翻译力量，使中国的影视作品更快速、更加合法地传播，值得我们思考。Viki网站利用粉丝进行翻译影视作品，为我国的影视作品的海外传播提供了一些启示。

　　首先，要充分意识到粉丝的巨大翻译力量。全球粉丝的集体性的翻译活动在数量与速度在我国字幕组翻译和Viki粉丝的翻译上都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我国影视作品的对外译制与传播过程中需要充分认识到粉丝巨大的翻译力量，思考如何引导这些力量，进行影视作品的跨境传播。

　　其次，提供合法平台。粉丝翻译的饱受诟病的一个问题就是合法性。如何提供合法的平台，供粉丝进行翻译，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合法的平台可以由政府部门提供，也可以由企业提供，或者多渠道提供平台。

　　最后，利用社交媒体的反馈。Viki网站在选择影视作品很大的依据就是基于评论和社交媒体的反馈。我国目前的影视外译体制尚未建立起实时有效的反馈机制。是否可以探索将社交媒体作为重要的反馈机制，获得关于翻译内容、翻译方法、翻译策略等方面的有效反馈，不断提高我国影视作品的外译水平。

　　互联网给影视作品的跨界传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极大地拓展了影视作品的国际空间。如何对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的粉丝进行有效引导与培育，使之在合法的范围内成为中国影视作品的翻译与对外传播的生力军，是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Viki提供合法平台，吸引全球的影视爱好者翻译作品，可以给推动中国影视作品的翻译与传播提供很好的思路，使全球粉丝的巨大的翻译力量成为我国当前国家赞助和商业驱动的中国影视外译活动的重要补充。

　　(文章刊登于《电视研究》，201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