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和她的“Xin”
李素房间的茶几上放了格非的《隐身衣》。我问到:“是有翻译的打算吗?”“是的,我希望。我们打算今年出版一本格非的短篇小说集,是我同事翻译的。”她还提到,在格非没有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前,就已在捷克引起中文译者的关注了。李素女士说的出版计划,其实就是之前提到的,她与捷克Verzone出版社合作的“Xin”系列中国作品,这个系列主要是出版中国现当代的纯文学作品,目前已经推出沈从文、老舍、张爱玲、残雪、阎连科、苏童、余华、李洱等作家的作品。
“Xin”系列的策划初衷,她向我一一道来。李素先介绍了译者从“想翻译”到“作品出版”的整个过程——“如果我想翻译一部中国的作品,我会先写一篇关于这部书的简介,并解释我翻译的原因,提供给出版社的编辑。编辑看过之后感兴趣才能确定出版,然后接下来就需要进一步洽谈翻译合同和版权合同。”自己找出版社的过程是复杂的,为了省去一些麻烦,李素才创办了“Xin”出版系列,虽然整个流程都需要她自己来协调和联络,但是,这让她在选择作品时多了许多自由。有时候,为了配合新书的宣传,她还会经常邀请一些中国的作家来捷克举办读者见面会和签售会等,“有了很多灵活的空间,就可以做得更多。”听得出,李素对“Xin”系列寄托的期待。
捷克人口少,文学图书销量不大,李素她们策划的中国文学作品的印数都在1000至2000册之间。她笑着说,只要这些书不赔钱就算是很成功了,“捷克主要的图书市场都被一些大的出版社占据,畅销书垄断市场的现象很明显,不过其他国家也是如此吧。”
离开大学,专心翻译
李素对我说,翻看护照时发现,她几乎每年都要来一次中国。
1995年,已经在捷克学了两年汉语的李素第一次来到中国,在北京语言大学进修。她当时的汉语老师是赵娅,这位严格、细致、善良的女老师用好玩有趣的方法使李素更加热爱汉语的学习。虽然在北语学习仅一年的时间,但是这对她的影响很大。缘于对文学的热爱,毕业之后李素留在帕拉斯基大学教现代文学。之后,她又到北京大学继续深造,在温儒敏教授的门下攻读博士。“温儒敏老师当时是北大中文系的系主任,所以申请他的博士生非常困难,我当时也没有太高的期望,录取结果下来的时候真的吃了一惊。”2003年开始的三年间,她主攻现代文学,时常也会去旁听张颐武等老师讲的当代文学的课程。
李素刚开始接触翻译还是在帕拉斯基大学读书的时候,中文老师经常会布置一些短文章的翻译作业,因为对翻译工作的喜爱,李素开始做一些“作业”之外的翻译。后来,她把这些作品拿给朋友们看,受到朋友们的夸赞。但是,那个时候并没想过要出版,因为翻译到出版,还有很长一段路。大学老师时常有一些翻译项目,李素也逐渐参与进来。“我真正开始大量翻译是从《狼图腾》开始的,一家出版社找到我。”自此,李素正式结束了自己的学术生涯,开始专心从事翻译工作。
“翻译《狼图腾》时气愤的样子把母亲吓坏了”
李素回忆起翻译《狼图腾》的日子。因为正值暑假,城里的事情不多,她就带着两个孩子住到山上自家的小木屋里,她的母亲正好也过来陪陪孩子。山上比城里幽静,又让两个孩子有的可玩,李素终于可以闲下来有整天的时间专注于工作。《狼图腾》已经翻译了一大半,她陶醉在《狼图腾》书中美丽草原风光的同时,又经常对作家“生气”。“怎么可以这么写呢?我当时很难理解作者,尤其是看到主人公对待小狼的时候,我非常气愤,我母亲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对我说,你这本书要是译完出版了我肯定不会看的。”但是李素的母亲还是看完了这部作品,《狼图腾》也受到很多捷克读者的喜爱。
“对于外国的读者来说,尤其是欧洲的读者,草原是一种陌生的景色,还有狼、蒙古包等都是很特别的,很容易引起读者的好奇和阅读兴趣。”李素在翻译这部作品的时候特意翻阅了英文译本,她发现有难点的地方,英译本直接把细节都删掉了,于是她便不再参考。再遇到难点时,她咨询了很多在捷克的中国人,还特意向蒙古语言系的老师请教了蒙古族人的名字和书中提到的一些孩子的小玩意儿等名称的译法。
作家和译者之间的关系需磨合
当被问到最喜欢哪个翻译过的中国作家时,李素说,在她翻译过的作家里没有一个是不喜欢的,每个作家都有自身的特点。李素喜欢张爱玲的文风、一针见血的语言,因为翻译张的时候李素还比较年轻,现在她还时常回头修改、再翻译,她觉得十年之后如果再来翻译张爱玲的作品,也许会译得更美。除此之外,李素也非常欣赏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形象,“在《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的结局让我很意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作家这样书写女性。”但是张爱玲的作品并没有像李素想象中那样,在捷克受欢迎,虽然有着不错的评价。
李素最近在翻译阎连科和刘震云的作品时有了一种很痛快的体验。两位作家虽然都生于河南,但是风格迥异,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李素说到,阎连科的《炸裂志》很长,非常荒诞,刘震云善用玩笑、讽刺,他的文字很微妙,两位作家她都非常欣赏,两种不同语言的转化让她感到无比畅快。
而李素正在阅读的青年作家宁肯的作品让她感受到另外一番风景,她很难相信这样的文字出于中国作家之手,这样的文风新鲜而特别。
“刚开始读中国文学作品的时候确实有一些困难,读懂了故事的开头,也读懂了故事的发展脉络,但是结尾却不能明了。不过,中国现当代作家在写作手法上借鉴西方的比较多,大部分作品读起来并不太难,每个作家的文风都是在不断的阅读中逐渐摸清楚的。作家和译者之间的关系也是用时间培养出来的。”李素解释到,磨合的过程就是阅读经验慢慢积累的过程。
翻译障碍:汉语较为感性,而捷克语很理性
李素说,在翻译的过程中,如果遇到文化上的难点还可以请教别人甚至直接联系作家。但是,当遇到语言中的难题,只能自己做出抉择。
汉语中有很多汉字和词语都有不同的含义,词义可以有多种,这就造成了语句的理解空间很大,读者可以在文字间有自己的想象。而捷克语是一种很理性的语言,它要求使用者必须把能表达出来的含义都展现出来,否则一个含蓄的句子就是病句。所以作为翻译家,必须做出取舍,李素也会做出一些弥补,尽量用另外一种方式将作品原文要表达的神秘感烘托出来,不过有些时候不得不妥协,这令她很头疼。
“中国的经典值得译者花更多时间去介绍”
谈及获得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的感受,李素直言“不敢当”,得奖对她来说又是一个新的起点。“这次得到奖励对我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鼓励,至少在未来的两年我不会为生活太过忧虑,可以更加自由、专注一些。”李素笑了起来,而这笑却让人有些心疼。在捷克,译者的稿酬非常低,所以当初选择做全职翻译时,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她有时候不得不接一些商业性的翻译项目来补贴生活。
“这几十年来,捷克对于中国的译介太少了,和其他西欧国家相比很落后。”李素对于捷克老一辈的翻译家充满敬佩之情,她提到,因为克拉尔、罗然等老一辈的译者的功劳,捷克读者对中国的古代文学相对了解多一些。中国现当代作家及作品在捷克的译介有过几十年的断代,捷克著名翻译家普实克曾经翻译过许多中国现代作家作品,这些之前的译作对于现代的年轻人已然陌生了。李素在刚开始涉足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时还保持谨慎的态度,担心没有反响,但是随着翻译的深入,她对于中国文学开始有了更大的信心:“中国的故事有声有色,而且许多作家都书写大历史,他们故事中宏大的叙事背景在中欧地区是非常受欢迎的,因为我们现在很难写出这样的作品。”
李素常常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中国作品的评论文章,向捷克读者推荐中国的小说。除此之外,她和同事还将翻译后的小说节选、中国作家介绍刊登在一些中学网站上,这些文章供中学老师作为讲授课本之外内容的参考。
“捷克虽然是一个非常小的国家,但是我相信还有许多读者有待被挖掘。作为译者,我会努力将中国众多优秀的作家介绍给更多的捷克读者,尤其是年轻人。中国的经典文学作品值得被介绍。”
在采访的最后,李素还提出了一个困扰她的问题。每当她看到感兴趣的文学作品时,却很难在捷克买到,中国的出版社或者相关机构,是否有比直接寄书更为快捷的途径?
(作者:中国文化译研网 贾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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