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岀发点是哲学。 何莫邪 (Christoph Harbsmeier) 世界著名汉学家,挪威奥斯陆大学汉学系荣休教授,牛津大学默顿学院汉学系教授,哥本哈根大学汉学系客座教授。
有位欧洲的汉学家,他自称“小何”,喜欢谦虚地跟中国的朋友说:“我这个可怜的'老外’,研究中国文化,你们'老内’不要笑话我!”但是这位“老外” 可不一般,他可以研究郭店竹简、《说文解字》《论语》以及先秦诸子。 这位“非中国的中国学者”,精通德语、英语、法语、丹麦语、汉语、拉丁语等十多种语言。何莫邪,以最为苦涩的古汉语为研究对象,并为此花费了30多年的时光,可是,他不是老学究,这位挪威夫子是个老顽童。他喜欢从中国古代文化中看到消失了的幽默感,比如,他看《论语》《公孙龙子》《孝经》都是奇书,看到其中深藏的幽默语气,幽默是创新的源泉。他不但研究中国哲学,也喜欢中国漫画家丰子恺,是丰子恺的忠实拥趸,并写书分析丰子恺的漫画,把这位东方的画家介绍给欧洲乃至西方世界。 朴实无华的丰子恺 每次来华,何莫邪先生都会搜集很多中国的漫画,他逛潘家园,用北京话与老板讨价还价,这是他的一大乐趣。他常会对陪同者说:“这次买的不多,我家收藏了六十多本中国漫画图书。”当然,他也搜集先秦哲学和隋唐佛学的书。 何莫邪喜欢的题材,不是满怀激情的诗人,而是绝望无缘的乞讨者,不是听话的“年轻少爷”,而是淘气顽皮的儿童,不是自然的和谐,而是人们尴尬中的微妙冲突。 一次,何莫邪在伦敦的书店,接触到了丰子恺的漫画,疏朗的线条,简洁的画面,辅之寥寥数语的说明,让何莫邪认为那是一种“图画里画出的哲学” 。 何莫邪说:“我们可以看他,用他的画,就是真的直接能够表达出一种自然智慧,一种很快乐的、平静的哲理,同时,他对他看到的东西,都是一种有情世界的感觉。” 从丰子恺开始,何莫邪对中国漫画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广泛收集丰子恺的漫画、散文、随笔,这是他在古汉语研究专业之外最大的兴趣。1979年,《丰子恺:一个菩萨心肠的现实主义者》初稿完成,序言中,他这样写到,丰子恺十分轻松,谦和地对待自己的创作,如果,对他的漫画写上一篇死气沉沉、循规蹈矩的学究式的评论,他发现,那显然是不相适宜的。基于此观点,何莫邪以大胆的主观感觉,完成了他对丰子恺漫画的评论和解说。 在何莫邪挪威的家中,充满着浓郁的中国风情,从书房门口溥杰的题字“小雅之堂”,到墙上的丰子恺的漫画,长条桌上的菩萨泥塑,以及书架上随处可见的孔子和关公像,何莫邪的每件器物都能讲述一段快乐的故事。 意外的是,何莫邪从不挥毫泼墨,他对画画的兴趣停留在欣赏和解读上,但这种解读显得随意,他并不刻意考虑丰子恺漫画的创作社会背景,只是单纯地从线条中读到快乐,用他的话说,那是 “漫画自己对西方观众说话。”何莫邪曾经在挪威举办东方漫画展,将这种朴实无华的艺术带到西方。 李叔同、丰子恺、溥杰、梁漱溟、吕叔湘、丁聪、廖冰兄等,何莫邪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的,是中国文化的精粹和中国文人的风骨。 我与他们拉过手 与传统的欧美汉学家不同,何莫邪很幸运,他不仅仅口语很好,而且还有很多与中国学者直接交流的机会。他喜欢用 “我与他们拉过手”,来形容他与中国学者的交往。 1985年,何莫邪在剑桥协助汉学家李约瑟,主编《中国科学技术史》,负责 “中国逻辑史”分册的编辑工作。玄奘大师的高徒窥基大师,是他的研究重点,也就是唐朝的因明学。当时,他认为几千年来,中国多技术,少科学,因为,逻辑是科学成立的支柱。中国人不重视逻辑。那时,他与汉学家李博士 “拉过手”。过眼茫茫,心里寥寥,读破万卷书,还要走过万里路。 何莫邪来到马来西亚,教授数学逻辑,也开始学习中国现代汉学,这期间,他的中国朋友越来越多。从新加坡开始,杜维明、吕叔湘、梁漱溟、黄苗子、方城、丁聪等中国学人,他都跟不只“拉过手”,还建立了恩厚的友谊。 何莫邪开始广泛地接触中国各界文人,汉语语法大家吕叔湘是他最早结识的中国学者。1980年代,何莫邪将自己花了5年时间撰写的,关于中国虚词应用的论文寄给吕叔湘。何没想到,吕将论文复印后,当作北大学生的教材,这对何莫邪简直是莫大的鼓舞。 梁漱溟是何莫邪久仰羡慕的大学者,他了解的梁漱溟自信、刚直,并且“肚子里的气很大”。吕叔湘很是豪爽,愿意为他们牵线搭桥。1985年,辗转之下,何莫邪见到了一派儒家风范的梁漱溟。有过两天深入的交流,成了好朋友。“人心本无事,有事心不乐,有事行善事,多事亦不错。”这是梁漱溟赠与何莫邪的题字,至今还收藏在他挪威家中。 当代哲学史家庞朴,是何莫邪的老朋友,这样描绘何:“他举例,他说如果你要哭,说哭这个字,哭是一种形态,泣呢,哭泣的那个泣,泣是什么样子?悲与哀,中国人一般不研究,说悲与哀怎么不一样,说不明白。可是,他的任务就是专门研究,他就搜集资料,专门研究悲与哀怎么不一样,什么叫悲,什么叫哀?” 中国文化很幽默 何莫邪,1946年出生于德国的哥廷根。1966年,他来到英国牛津大学,攻读古代汉学语言学,1973年在马来西亚,他学习现代汉语,1980年,又迁至挪威,在奥斯陆大学汉学系担任高级讲师,并于1985年晋升为汉学教授,后为挪威皇家科学院院士。 何莫邪对于中国文化的幽默感有很深的体察,至今,他搜集了有700多种中国笑法,对于憨笑、耻笑、笑破肚皮、冷笑、含笑、笑掉大牙等等,他都有自己的研究和区分。他先收集资料,从每个与笑有关系的词汇出发,研究它们背后的文化史、思想史,这是何莫邪的高明之处。 最初,何莫邪以希腊文为研究对象,1966年,何莫邪20岁时开始对中国文化有浓厚兴趣。导师将他送到牛津大学学习古典拉丁文,他却“进行了革命”,写信给自己的导师,称已改变计划,要在牛津学习古代汉学。 与其他人不同,何莫邪的汉学学习,以枯燥的文言文开篇,牛津大学的7年时间里,何莫邪读了孔、孟、老、庄、韩非、墨等先秦诸子百家。同为学者的父亲,对何莫邪的这一兴趣很是担心,他担心儿子选择的是一个“饿肚子”的专业,将来该如何维持生计。何莫邪说:“我自己研究枯燥的《论语》的时候,也是主要讲孔子的幽默。关于孔子的幽默,在哈佛大学的杂志上,写了《论孔子的幽默》一文。” 何莫邪自称“俺小何”,每次表明观点,都要特别表明是“俺小何”不太同意,“俺小何”最认同的是林语堂对孔子的注解,“乘椁浮于海”,“杀鸡焉用宰牛刀”等名句,都是孔子幽默的表现。 何莫邪强调自己研究孔子幽默感的理由:“孔子跟他学生说话,都是平和的语气,我觉得不似弟子与老师,他们很像是朋友。子路骂他,哪里可以骂老师,他们是朋友。后代人不能说孔子是朋友了,是吧?” “我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出发点是哲学。没有哲学内容的中国文化,我不太感兴趣。我不宣传中国的伟大,而批评地分析中国文化的特点,不要吹中国文化, 要看中国文化的幽默的地方。要注意,幽默这方面退化了。“ 当然,像他这样快乐的老头儿,不会把兴趣仅放在枯燥的语言学上,他还喜欢研究小人书、连环画、漫画、笑话书等,但他从所有这些研究与爱好中悟出的道理,却都有那么一点儿哲学意味。
2024-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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